疹

身體的任何癥狀都是壓力的展現。

其實自己從事護理行業以來，已經不知道對多少親友病患家屬說過這句話，不過路燈之下特別黑，相同狀況套用在自己身上，相信大多數同業一定跟我一樣，呵呵一笑就忘光光。

我自小皮膚不好，但其實也沒有那麼「小」，我的異位性皮膚炎在高中時爆發，臺灣天氣炎熱，制服質料也不甚好，病灶簡直像火舌烙過一般，大片大片的發炎與紅痂攀附在我的軀幹上，又癢又痛，想抓卻抓不得，我媽也是護理師，拿了我爸擦香港腳的藥來抹我的身體，體表面積太大了，一次抹藥得抹完兩三個小圓罐，我媽每次擦藥都會用一個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唸我：「明明把妳皮膚生得這麼好，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子」

其實我也真的不知道怎麼會搞成這樣子，看了幾次中醫，捏著鼻子吞我生平最痛恨的中藥粉，買了幾牌很貴的專用沐浴乳，膚況仍然時好時壞，直到現在若天氣熱或流汗沒擦乾之類，又會悄悄自皮膚細嫩處冒出頭來。

前年我和前伴侶同居時，開始長出一個個圓圓的疹子，蔓延在大小腿上，看起來挺嚇人的，有時會癢有時不會，生活上是不太造成困擾，就是不怎麼雅觀，伴侶是藥師，陪我去看皮膚科，告訴我看完診以後給他處方，以後他替我拿就行，醫師看了一眼我的腿，用一個不太肯定的語氣說這個可能是牛皮癬，是黴菌感染，要我衣物穿寬鬆些，生活上壓力不要太大，伴侶很疑惑我的黴菌來源，當時我也覺得奇怪，牛皮癬跟黴菌感染是兩碼事，皮膚科不是都「一眼定江山」的嗎？但還是拿了小圓罐回去照擦，也就這麼好了。

後來疹子三不五時冒出頭來，此消彼長，擦藥時簡直像在跟自己玩躲貓貓，不勝其擾，因為不想再擦診所成分不明的素面圓罐，去了醫學中心，排隊等了將近三小時，醫生一樣看了我一眼，輕淺地說哦這個是一種濕疹啦，開了兩條藥膏要我混在一起抹，總共歷時三分鐘，回家照做了，疹子卻像得到什麼滋養一般愈發茂盛，每天擦藥簡直都要變成一種自我懷疑：我到底是怎麼回事？但皮膚沒有回答。

現在的男友很有耐心，替看不見身後病灶的我每天抹藥，只是連他也覺得我應該要再去就診，於是我又踏進了一間新的皮膚科診所，查了評價仍然忐忑不安，不知道這次會得到解答或是另一條永遠擦不完的藥，所幸並沒有等太久，踏進診間我掀起裙擺還沒開始說話，醫師只一眼就馬上笑說，啊剛剛那個人的症狀跟你一模一樣，你這個是玫瑰糠疹，不是什麼大事兒。

我一驚，年紀已屆三十，玫瑰糠疹是免疫力低下的表徵，基本上是孩子的專利，難道我還年輕？醫師見了我疑惑的臉接著補充幾個該疾病特徵，各個命中，不得不折服於他定奪江山的那一眼，只是我仍舊困惑，自覺現在上班族生活壓力絕對小於在醫院賣命輪班時，那到底為何免疫力會下降呢？醫生彷彿回答過這個問題一千次(應該真的有)，膝反射一般說可能你生活還是有些壓力，接著提醒一些飲食禁忌，就開立類固醇給我帶回家了。

內服外用雙管齊下後紅疹也急流湧退，醫師那句「你生活還是有些壓力」這句話餘音一樣迴盪腦海，努力回憶起當時紅疹爆發的時間點，當時應了伴侶邀請開始了在他租處半同居的生活，他頻繁想說服我退掉原本租屋，一起住既省房租離我現在上班地點也近，只是這個提議雖然很誘人，他卻始終沒有正面回應我們是什麼關係，這個大大的心坎橫在我倆之間，同居是很好，但若分開了我還能有什麼退路呢？再加上他極為節省，讓以舒適為生活方針的我大不習慣，偶爾回到自己租處時內心都會有種「啊還是花自己的錢舒服」的感受，就是那時我的紅疹才開始一發不可收拾，所以，醫師說得沒錯，生活上的確是有不小的壓力啊。